◇◆貓兒冬天躲棉被◆◇

    米凱爾覺得心情糟透了。
他又想起了剛剛，路西華，他美麗的雙生子，那樣冰冷的，憤怒的，離開了他的宮殿。

——到時候，你可能必須承認——我們的存在就跟一場夢境一樣，夢結束了，就什麼也沒有了。

夢境？不！他們只是程式，只是……程式罷了……

他不知道路西華究竟想證明甚麼，也許是內建知識裡，神不允許他們知道的事，又也許，他只是單單的，氣在頭上罷了。

「會好的。」他告訴自己，喃喃的重覆著：「會好的。」他說。

或許他在自欺欺人，他明明知道不是，他一直都很清楚，有什麼事要發生了，但是他真的無法去想像，路西華他的背叛……噢，也許，他又早就知道。

心情簡直糟糕透頂。

他那絕美的容貌呈現出明顯的不耐，腳下的步伐也越來越快，等他回過神時，他就已經站在這座廣大，但是他又將它們全部納入眼中的森林。

這裡不是天界。
米凱爾很快的下了定論。
這裡沒有天界該有的慈愛與溫暖，或著是現在僅存的肅穆。

這裡很不穩定。他皺起頗為英氣的眉，他感覺到這裡的能量因為他的到來而產生了巨大的波動。

人界。

這個詞閃入他的腦海。

初生的人界。
脆弱的人類存在的世界。
吸引著沙卡利曼耶爾墮落的世界。
毀了加百列的世界。

直覺的想離開。
但他卻又在轉身時停下了腳步。

他看見了一個人類。
很顯然，那人類也看見了他。

是個小女孩。

但在他眼中是個程式。
一組一組的……編碼，呵。

  「鳥人。」

「……」等等，他聽見什麼？

「死小鬼！你說甚麼？！」雖然說，他覺得以大欺小不好，但、是，他的心情現在很糟糕，這死小鬼又踐踏他的自尊！就算她命不好！！

「我說，你是鳥人。紅毛雞。」軟軟的嗓音，很甜很甜的，一個字一個字，清晰的、明白的道。

他怒了。

四周溫度猛然上升，承受不了高溫的樹木開始燃燒，冒出濃濃的黑煙。

「喂！人家才說幾句你就氣成這樣！怎麼得了嘛！停止啊，喂！你！」小女孩從一顆巨大的神木後面走出來，她有著一頭深褐色長發，札成一條辦子垂在深後，身上穿著一件繡著蘋果花樣的綠白相間圍裙，明亮的黑色眼眸直直的瞪著他。

好在他也想到了不能在人界鬧事，很乖的熄了火，但是他可沒澆熄心中那把火啊！

「誰叫你要在我心情不好時出現！」晶藍的美眸睨了貌似八九歲的小丫頭一眼，米凱爾很沒氣質的一屁股望地上坐。小女孩赤著腳走到他身邊，跟著坐下。

「哪哪~紅毛雞，你心情不好喔？」那表情叫做純潔。
「甚麼紅毛雞！你這沒教養的小鬼！」這表情叫憤怒。

但很快他就平靜了。因為他又想到……路西華。

「噢，看來真的很差。說出來會好些。」拍拍米凱爾的腰（因為手太短），小女孩的眼睛倒映出米凱爾的身影，那連他自己都有些陌生的身影。

說出來就會好，那他還這麼煩惱做甚麼？一股煩悶在他心中滋長，說出來，你會懂嗎?會嗎？你懂，那種失去摯愛的預感，那種……絕望嗎？不會！你不過是個人類！一個渺小、脆弱的人類而已！不可能會懂我！

女孩覺得自己周身的溫度又再上升。那個鳥人又在生氣了，真是易怒。

「真的啊，說出來。即使我無力去改變。」女孩晃晃腦袋，她知道，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未知的，也有很多事是她無法瞭解也無力去改變的，譬如眼前這個鳥人的煩惱，還有她自己為什麼沒有翅膀都是。

挺無力的。

生平，天使軍最高統帥第一次有這種感覺。縱使是面對路西華，他也沒這麼無奈過。也許是推積起來的，又也許只是突然。

「欸，小鬼，如果，我說如果，有一天，你最……愛……的人要跟你對立，你會怎麼做？」說到那個字時，米凱爾白皙的臉旁微微……抽蓄著……

那孩子眨眨墨黑的眼眸，想了想，她說：「我嗎？當然是打回去啊！」毫不猶豫的，連語氣也沒有任何停頓，她很乾脆的回答。

米凱爾沉默……噢，呆愣了一會兒，有些無語的望著眼前悠然自得的小鬼頭，他問道：「他是你愛的人。」他強調，怕這個小傢伙根本不清楚事情重點。

小女孩歪歪頭，望著米凱爾，那條長辮子垂在草地上，她反問——
「那他愛我嗎？」

那一瞬間，米凱爾覺得，他的世界很安靜，甚麼都沒有，沒有聲音，沒有那孩子，沒有顏色，也沒有——路西華。

路西華愛不愛他？

說句老實話，他不知道。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過答案，從來沒有。

路西華對誰都是一個樣，冷漠。

    所以，對於相處了千萬年的雙生子，他一直都不知道他是否愛他？也許有，他曾經這麼覺得，但是經過了耶莎兒、沙卡利曼耶爾這些事之後，他甚至無法確定，連一絲絲都沒有。

「聽說鳥人的生命都很長。」女孩柔軟的聲音傳進他耳中，他並沒有理會她，應該說，他現在連理會她的力氣也沒有，他只覺得無盡的恐懼感襲向他，讓他發冷，又有些疲倦。

「那又怎麼樣？」他聽見自己的聲音，一道頻率。

漫長，但是卻連最摯愛的人也無法留下或理解，那時間，久到連他也不知道是如何流動，唯一一個，為他所擁有的半身，在這漫長的時間裡，他完全無法知道一件應該要知道的事，他的雙生子究竟愛不愛他？

他不知道。

「那也許你還有時間來挽回，然後你們還可以相處很久。」那女孩並沒有看他，她用她美麗的黑色眼眸望著天界的方向，就人類的眼光來看，那是湛藍色，而且一望無際。

「不，一切都太遲了……」他從沒想過要跟路西華度過這永恆，他知道路西華會叛天，他不是第一個叛的，米凱爾就覺得是奇蹟了。

他轉過頭，晶藍的瞳對上深邃的墨黑，他們一大一小，兩兩相望。

接著，那孩子起身，拍拍裙子，她告訴他：「我要回家了。」她說。

米凱爾點點頭，他看見小女孩噸了噸，道：
「我不相信有所謂的永恆，那只是天真爛漫的神話，從來不曾成為我的信仰。」

他覺得胸口有些悶痛，他望著那孩子轉身，倍對著他揮揮手，離開。

「你叫什麼名字？」他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訝異的問題，他居然對一個弱小的人類有興趣，要是被拉斐爾知道，他一定會笑他。

她停下腳步，「詩蔻蒂。」然後離開。

只剩下他一個人，在森林中沉默。

    戰爭開始了。

面對著路西華，不知怎麼的，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孩子，以及她所說過的話。在撞上基路伯之前，他很仔細的想了一遍那天的情景、對話，直到他感覺自己快消亡了為止。

其實沒什麼好後悔的。
因為我們真的無力去改變。

但是……被他抱在懷裡時，他又遲疑了。

他用了很大的力氣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，他問他：「路西華……你說……咳、咳，我們……可以永恆嗎……」他覺得自己真好笑，居然問他這種問題，他如期的看見他一愣，以為將會是失望的答案，但是，那雙冰藍色的眼眸露出淡淡的笑意，他告訴他：

「只要我們還在一起，這便是永恆。」

那一瞬間，他的世界一樣靜的可怕，但是，那裡有路西華，轉過身來，望著他的路西華。

他笑了。很滿足的笑了。

也許他會再見到那個女孩，到那時候，他會告訴她，世界上有永恆，只是你還沒遇到罷了。




後話——

他一隻手撐在「奇遇」的精美木桌上，另一隻手則翻著一本《北歐神話》，他是不怎麼相信還有別的神啦！畢竟自己的神都看了幾千億年，很難去想像有其他偉大的存在。

不過……

纖細的手指輕輕滑過頁面，他優美的唇角向上勾起，碧藍的美眸微微眯起，他感覺身後有人靠近，熟悉的氣息出現在他身邊。

「在笑什麼？」他那頗有磁性的聲音在耳邊繚繞，他轉過頭，望著他的眼，道：「路西華，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小鬼頭？」聞言，路西華輕輕挑眉，向他點點頭。

「你看。」他指向書面的插畫，那孩子，穿著同樣的衣服，一條棕色的辮子垂下，趴著，望著另外兩個女性，一幅畫面和樂融融。

「詩寇蒂 (Skuld) 是北歐神話中掌管命運的諾倫三女神其中之一（排行老么），同時她也是女武神（valkyries）其中的一位，她的名字意謂著「必要性」。在諾倫三女神當中，詩寇蒂掌管的是「未來」。」

難怪，你不相信永恆，掌管未來的神啊……



他看著他，那是他的永恆。